我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这座监牢里。
在那这个漆黑潮湿的封闭空间中我正进退维谷、举步维艰，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脚下的潺潺细流。
在我的脚底下，两只鞋就像是装满污水的容器，不仅沉重无比，而且每抬起脚往前走出一步，就会在黑暗的下水道中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，这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让我的腹部感到阵阵不适。
我面对的方向是无尽的黑暗，而回过头去这压抑人心智的黑暗亦是浓烈，我在这狭隘的甬道里徘徊，时常又原地驻足，面对如此彻底的迷失，我的心中毫无希望。
在我手中的煤灯只能提供周围一两步距离的视野。更远的地方，一切物体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。
煤灯的亮光照耀着两侧的拱形墙壁，墙壁的缝隙里散发出腐臭的味道，我意识到这里可能曾经被用来安置死者的尸体，如今这些尸体被降解成酸臭的液体，从墙体上的裂缝中流出来，汇集到下水道中。
“救命！有没有人来救我！”
有人呼救。
确切一点说，是一个女性的声音，但是声音并不成熟，我推测这个女性的年纪应该不大。
我回过头去，想辨认一下那个女人的位置，但很可惜的是，呼救的女人，好像是来自下水道的更深处。
怎么会有人在那个地方？
脑袋里一产生这样的想法就不禁想扭头就走。这条下水道里摆放着成百上千的尸体，没有理由相信，那个女人是个活人。
“是有人来到这里了吗？先生，求求您了。”
又是一阵呼救，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上吹来寒冷的阴风，在我单薄衣裳下的皮肤和血液仿佛被立刻冻结了起来。
真是太诡异了，诡异得不像是现实中会出现的场景，但这一切又太真实了，听感、视觉、触感，都是无处不在的真实。
正常人如果真的被关在了这里，早就应该变成一具尸骨了，这种鬼地方有人活着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吧。
原本想要拔腿就跑，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鬼魅附身，还是内心的好奇在拉扯心智，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，长长的甬道如同直通地狱的道路，呼救声从那里传来，像是来自深渊的力量在耳边低语。
“你现在在哪里？”
我的声音在这狭窄的地方多次回荡后逐渐消散，一切偃旗息鼓，最后只剩下胸腔中沉闷的、紧张的锤击声。
心脏仓促的跳动，仿佛是在呼应我焦躁不安的心情。
接着就是下水道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狭窄的通道中流动的声音，但这股风不是新鲜的风，吹来的是更加潮湿的水汽。
过了很长一段时间，那边才传来回答。
“我就在最里面，你一直往前走，就能看到我了。”
我吞下卡在喉咙里代表心虚与恐惧的唾液，一步一步朝前走去。我将手中的煤灯拎出离身体很远，倾着身体，嗓眼发紧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，直到发干发涩才肯眨一眨眼。
忍受着几近疯狂的情绪，我最终还是渐渐克服内心那些充满各种怪异和极度混乱的想象，耐着性子去揭露这个神秘女性的真面目。
直觉告诉我。
我离那女人不远了。
咔嚓——
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我的脚下响起，我先是惊叫着后退，随后定眼一看，却发现只是一根断裂的骨头，刚刚被无心关注地面的我一脚踩断了。
我举起煤灯，将它举得很高很高，发现在我头顶上原本封闭压抑的拱顶消失了，此时的我正处在一个很大的空间之中，周围都是未知的黑暗，而随着我将更多光亮向四周惠及，我对周围的环境也看得更加清晰。
在我的脚下也已经不是坚硬的石砖，而是由鹅卵石铺成的地面，踩在这些石头上，会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踩着一块骨头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，但开始让我害怕的是，在这根骨头的不远处，还摆放着一颗人类的头骨。
不只是一颗头骨，而是两颗…三颗，它们被人有意摆成一个一个规则的图形，可能是五边形，或是六边形。
连接头骨的是用血画成的线段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血，但这些血已经凝固成了红色的痕迹，铺在鹅卵石地面上，像是已经进行过了一场神秘的仪式。
而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插着的已然熄灭的蜡烛，则是在证实我的猜想。
“你终于来了，快救救我吧。”
声音的来源很近很近，仿佛就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，我举着煤灯惊慌失措地扫视四处，却找不到那个向我求救的女人。
“你再往里面走走，就能看到我了。”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幽灵在我耳边低语。
里面？当然是法阵的里面了。那些被驱魔人关押的怪物都是被这样困在这座“牢房”里的，这个世界上不为人知的、形形色色的怪物。
我看着脚下用血凝结而成的法阵，在法阵的更里面，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黑暗世界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？是一个人类，还是一只怪物？会不会是一团扭曲的触手，一堆不可描述的血肉？
在此情此景下各种被激发的想象应接不暇。混沌的脑子里各种想法像化学试剂一样混合在一起，最终如同发生了剧烈反应一样爆炸了。
我放弃了思考，直接将手中的煤灯扔了出去
——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。
煤灯摔在地上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音，但是火依然在煤油上燃烧着。
我也总算是窥见了那个女人的真容。
不，与其说是女人，不如准确说是少女。
一个少女，坐在法阵中心的地面上，双手被粗壮的铁链锁住，铁链一直向上延伸，好像一直吊到了天花板上。
她坐在地上，双腿并在胸前，双手环抱着膝盖，背靠墙壁蜷缩在那里，紧闭着双眼，像是在沉睡。
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布料，只有胸前一块充满裂缝的白布勉强遮住，和身下一条千疮百孔的白色麻布裙。
“你看，我就在这里，没有骗你，也不会伤害你。”
如同幽灵一般无处不在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回响，我如梦初醒，这如影随形的呼唤，原来不是回声，更不是发自某个人的喉咙。
因为我才发现，这个少女，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张开嘴。
少女睁开紧闭的眼睛，仿佛才刚刚从沉睡中苏醒，她看着我，我也瞠目而视。
“你的肉体不在这里，天亮以后就快来救我吧。”她朝着我摆出浅浅的微笑，近在咫尺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。
“这不是梦。”
我之后再也没有听见那空洞的声音，也没有听见其它的声音，只是从她那张合的嘴唇中读出这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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